云画的月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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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我得好好地想想我这一生。 其实，当初我向往做一个不羁一生爱自由的写书人，市面上标明洪三郎的那些书，都是我写的，男女相悦个中的悬疑期待憧憬，自然是最受人欢迎的，虽然无非是套路套路套路，但是所有你走过的情路，都是老套路。可是一本书能卖多少钱。加上我还欠债，做爱情咨询师，教唆了长工带了少夫人私奔；给人代笔情书，结果错呈到明温翁主那儿，连姑娘的人都没见过就能说出，”佳人目如乌珠，鼻似新月，唇似朱缨，齿如编贝，灼灼其华，梦寐思服辗转反侧“这些鬼话，结果见面的还是一男的，只能勉强要求大家抛弃世俗偏见搞搞基吧。 没这错误我不会认识世子，但认识世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。 想想能进入宫中成为内官这点我是真没想到。按一般流程，像我这种非两班出身的姑娘，只能做宫人才能接近王，一旦进入宫中，严苛的人生就开始了，其繁复不下于游戏打通关。 李家的王子们，喜欢宫人简直是传统。 他们并不喜欢端庄贤淑的名门淑女，也许是因为在那样的家庭，教育出的淑女都是乏味、冰冷，无法体查皇帝也是人，也有正常人的需要，冷了需要取暖，饿了则要疗饥，受伤了需要有人抚慰，开心了身边人跟着一起疯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，不符合礼法的事情他们不做，更何况更下作些的房中术。 肃宗的崔淑嫔，当初也不过是打水的粗使婢女，要说美貌怎么比得上绝色的张玉贞，只不过借了仁显皇后的东风，她借机祭拜这位苦命的皇后，才得以获得王的垂青。据说善妒的张玉贞知道她怀孕，罚她在寒湿的地上跪了一夜，如果不是从小做粗活，估计也就流产。 思悼太子独宠朴氏，甚至在仁元皇后去世之间思悼太子临幸她，又花重金布置住处，惹得英祖大为不满，可惜“至溺井之境, 何乃竟殺乎”，虽然专宠到须臾不理，太子并不是个正常的男人，他有抑郁症，不高兴了就会打人，朴氏替太子更衣时他病发殴其致死。当然，太子也被他爹关在米柜里活活饿死。 正祖李算，最喜欢成氏，她初为宫人，後為尚仪，正祖六年九月七日生下文孝世子李㬀後晉為昭容，隔年晉為宜嬪。另有一女未取名即夭折。虽生了两个孩子，可惜都未能活到成年，文孝世子僅4歲就不幸夭折。王室將希望寄託在再次懷孕的宜嬪身上，然而四個月後宜嬪竟於九月十四日辭世，得年34歲。不知是否因為喪子過於悲傷的緣故，但是亦有人懷疑她的死因不單純。 李的母亲去世后，一直照顾他的淑仪朴氏也是宫人出身，待人颇宽厚，也算缓和了世子的丧母之痛。 我想他一直是孤独的，所以我们的相处，依旧是他强我弱永远占着上风，一个人若真的爱另一个人不会永远逞强凌弱，总会露出破绽敞开些软弱的罩门，但他并没有，他的宠溺，不过是因为你豢养一条狗，也会日久生情，醒着的时候他不过是骂我欺负我，大概是为了报复我骗他掉下土坑，虽然我也说“以后做狗报答，做老婆也行”，没想到两者都做了，真是报应，所以不要随便发誓赌咒啊。 人对自己豢养的宠物都有种复杂的感情，虽然喜欢，但却不能让它摆脱自己的控制，它要以行动表达自己的忠诚，比起懒惰、虚荣的猫，狗一旦认定主人，不管环境的恶劣都会披肝沥胆，就算最后主人驱赶它，它也不会走。 他身边带着一个侍从金笠，剑法如神，身形飘忽在夜间出没犹如鬼魅，他似乎也从来没有笑容，,岩岩如孤松独立，我有次见他饮酒后信手写下的几句诗“年年年去无穷去，日日日来不尽来。年去日来来又去，天时人事此中催。”看起来他的偶像是杜甫，这句套自“天时人事日相催，冬至阳生春又来”，我说出来时，他有些诧异，他的诗苍凉无尽的感觉，充满对时间焦虑感。 金笠出身两班，号兰皋，京畿道杨州出身，本贯安东。纯祖11年，其祖父金益淳因投降洪景来而被伏法，为了孩子们不遭到蔑视，母亲带他们移居宁越。自幼丧父，母亲青春守寡，托着家奴长大，若不因着家道中落，也不会跟着世子出入皇宫，也许会像世子的表兄金圣胤。 论到相貌俊美，这位表兄金圣胤比世子还美上几分，“郎艳独绝，世无其二”，秀眉长目，顾盼烨然和金笠那种土木形骸，毫无藻饰天质自然又不同，金公子质如冰玉，是切磋琢磨出的美。“白玉谁家郎，回车渡天津。看花东陌上，惊动洛城人”，据说金公子乘驾外游赏花，所到之处女子都驻足观望，一时盛景也同中国的美男子潘岳并无二致 第一次见面刚好我被官府缉拿，墙上豁然贴出了画像，他一眼就看出我，我这”爱情咨询师“教唆长工带偏了少夫人是大罪，那家正要求官府缉拿我，好在他救了我；我估计他知道我是女的，他拍上我的肩，笑里别有深意，第二次我从宫殿顶上翻下来，正好掉进他怀里。平生阅女无数，他能看不出我是男是女才是笑话，还曾听说他为了见纯祖新纳的嫔妃，在做法事时假扮和尚混进去一睹芳容，不是因为他外公是权倾朝野的三代功臣金祖淳，他这孙子这么干得直接掉脑袋吧。 像他这样的情场高手，整日流连妓坊，描摹艳女，她们不因身在风尘就明珠暗投，金公子替她们画了小像都送了姑娘做人情，但他也奇怪，只画人不留宿，在他眼里名妓们着得甚少却完全只供他临摹，画得越逼真笔触却越冰冷无情，讲人当做物件来临摹内心不起波澜，有艳妓问他何以画人纤毫毕现栩栩如生，但心里却别无挂碍，画得眼前人却不想真的睡她算不算一种很高的境界呢，他以烛自比喻，无风来，烛不动，若有人能摇曳我的心旌，自然会心动。再说，睡是多么庸俗的一件事，心里记挂莫失莫忘比直接睡要暧昧美好得多，是不是。现在想想，最后悔的是，我没有留在金少爷身边，一入宫门再难得见，就算后来遇见，我也是世子身边的小内官，只能隔着杯酒看看金公子的俊脸，他笑起来苦涩忧郁，令人心痛，再见时我回复女子身份，已经越了几级封了嫔。 至于李旲，才华不及金笠，美貌风流不及他表兄，他的好处是生在帝王家，即使不成器，只要信任的东宫中殿孩子一天不出世，他就还在世子之位。不过生存却是最苦的事情。 随便宠幸宫人，不，他没有那么傻，金祖淳能把儿子们安插到朝廷各个岗位，你以为宫人、待选秀女就不能安插进来。他的掌控又何止朝野之上，就连后宫都是他的战场。 彼时他的女儿三选入围，如何战胜对手选为纯祖世子嫔的，他最清楚不过，宫中选秀，不存在所谓的爱憎，只有利害。 所以也只能信任金笠这样的逆臣之后，或者我这样的小内官，纵然身份低微但来历清楚，和权倾朝野的金家是沾不上边的。 内官这东西“望之不似人身，相之不似人面，聽之不似人聲，察之不近人情。”本来是男人，割了那话儿也就不男不女，大多是年幼入宫的，有些也就不再长高，看着像男童，身为男人也没有胡须白白净净像姑娘，声音尖细，性格乖戾狠毒，曾有资深的内官，对了犯了事的宫女，以掌掴至面红脸肿，又以粗针联嘴，看着她们委地挣扎令人胆颤心惊，对于不服的内官想打想骂都是家常便饭，更不用说冬天领不到取暖火炭，拿不到月钱。 要想活下去，也只能凭着世子的喜好，迁就他，做小伏低。他虽口称不喜鄙俗、肮脏的民间饭菜肴，但日日进膳都有试食内官层层试味，菜饭到口边也凉了，你直管带他吃汤饭，直接撕了辣白菜塞口里，他也爱喝酒，可是都不及民间的米酒入口醇厚好喝，饮上几杯，心神俱醉，唯有此时的他最真实。。 有时我会被罚睡在潮湿的屋子里，有时又跪在冰冷的地上，高兴了他吃不了的膳食便赏赐我吃完，或者赏赐些香囊、珐琅表这样的小玩意儿给我。比起颠沛流离的流浪艺人的生涯，这已经不算坏了，我曾被追债倒吊在粪池之上，为了钱做情书代笔，写些爱情故事，但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如今想来并不觉苦，反而有种自由的乐趣，内心是充足而温暖的， 也许是那时候我们还年轻，我们的认识都处在人生的低处，我要躲开官府的追捕，皇宫是我从没见过的地方，刚开始我觉得像天堂，最后却成了拘禁我一生的牢笼，经历了那么多的诡计、谎言和背叛，我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像最开始一样，我记得我们有说过：抛开世俗的眼光，哪怕做一天的挚友也好。 可惜，他觉得我本质就是粗糙不堪，我叫他花草书生，是因为他生得若芝兰玉树，自小口衔银匙，身披锦缎，看着柔弱，不堪一击。如温室花草的他选择如野草的我相伴，也只是时世所迫，论到同声同气，比不得心思缜密同是名门出身的赵氏。 就算能读会写，他也不过让我拣择些粗浅的文章读来给他听，良夜久久难以成眠是因为他惧怕黑夜，总怕重蹈祖父李算被毒杀的厄运，我帮他尝膳食，我没有不怕过，年轻时我觉得为爱的人赴死也是一种幸福，看起来我很傻。 也许在他眼中，我仍然与狗差不多，无论主人如何对待，都报以忠心，只不过是因为彼此处于微时，他腹背受敌，新的世子要出世，朝廷老臣环伺，并不将他放在眼内，所谓的懦弱、轻佻、愚蠢都是麻痹他们的手段，尽管内心他是如此孤傲的人，也只能低头，在最严酷的时候如果能有人给予温暖，也多少会感激。他从不品尝过饥饿，但自幼爱的匮乏，造成他的冷漠、疏离、对人的不信任，蔓延到了周边人身上，他们再忠诚也无法取信于他。 虽然他给了我普通女子没有的名分，富贵荣华，但若再有次选择，也许不会如此， 何况，我活得不够世子嫔长久，身前荣宠，我也不过是陪伴世子的宠婢，史书只有赵氏之名，并无我洪氏的丝毫记载。 我的爱人，死于2１岁，相面者说，世子是短寿的模样，看来是真的。 有些话不说出来，只是为了不伤心而已 “其实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。我知道你冷漠、轻佻、懦弱，然而我爱你。我知道你的企图、你的理想、你的势利、庸俗，然而我爱你。为了欣赏你所热衷的那些玩意我竭尽全力，为了向你展示我并非不是无知、庸俗、闲言碎语、愚蠢至极，我煞费苦心。我知道智慧将会令你大惊失色，所以处处谨小慎微，务必表现得和你交往的任何女人一样像个傻瓜。”在爱情面前，我有时变得愚蠢，甘心俯就来成全，可惜爱本身不是靠退让委屈可以成就，他怀抱的恐惧和恨让他疏离靠近他的人。 ”据我所知，人们在爱上一个人却得不到回报时，往往感到伤心失望，继而变成愤怒和尖利。我不是那样。我从未奢望你来爱我，我从未设想你会有理由爱我，我也从未认为我自己惹人爱慕。每当我想到你跟我在一起是愉悦的，每当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欢乐，我都狂喜不已。“欢乐、狂喜，那是16岁时我的想法，也许开始接近是好奇，还有了解后的同情，我总觉得他孤独无依，在皇宫没有知心朋友，挣扎求存又受着死亡的威胁，不知不觉就唤起内心想要保护他靠拢他的欲望，但其实，一个人本质的冰冷，你并无法捂热他。而今才道当时错，满眼春风百事非。 他那些挚友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，金笠得了状元，但却流浪行乞，无故乡可归，终身流浪。你还他自由，他却找不到回家之路。”知君去后惟风雪，怊怅离情倍落花“ 至于金公子，再见时，是我册封为嫔的大好日子，宗室子弟齐聚一堂。 他仍然那么俊美，只是脸上多了风霜，因为贸然进言上书，被禁足家中甚至被削去左手小指，我看见他的手，大吃一惊，那只手没了小指，显得形状怪异。我记得他十指纤细，色若白玉，就是女子都非常羡慕，他曾以手执香，教我为炉子添香，我记得他在香灰上放上瓷、云母、金线、银叶、砂片隔火的工序，身处幽室华烛灿烂，点香时，以食指、拇指轻拈一颗如梧桐子的香丸，手型很美。若不是他教我，我也不会因为服侍细致能近身随伺世子；他还教我熏衣，这些细致的活儿，像游戏，风雅有趣。比起，金公子实在比李旲好上很多，至少他对我，是朋友。我总记和他一起的那些个瞬间，拈笔书写，玩掷钱游戏、投壶，下棋，我记得他写的诗。 李氏的天下暂时太平了，李旲娶了丰壤赵氏，家里权势颇大，就如同他的母亲金氏，这姑娘有权势相当的娘家撑腰，又身负贤德之名，他至少可以暂且安枕无忧。她是女版的贤臣，崇尚的是“谨慎节俭”、“济生民、裕国计、惩贪墨、振纪纲”，整天叫嫔御们背女德女训，虽然无趣，她牢牢地捍卫着丈夫的权势，荣耀，虽然李 20岁就早逝，但她活到了82岁，看到孙辈在自己的维护下，继承大统。 我不知道那些岁月怎么能熬过来，她失去的只是青春。据说李死后，她独坐东宫，无以自遣，就将金钿、铜钱抛掷在地上，一次次抛出去，再俯下身子捡拾，金钿铜钱在地上撞击出清脆的声音打破黑夜的寂静，昭示着她的寂寞。要这样一直下去，支撑她的是比情爱更长久的东西。 而我的一生，失去的不仅仅是青春，或者还有爱情，错爱也是爱，有时我们付托的不是爱的对象，只是自己过分灼热无处安放的感情 自他去后，我在宫中，岁岁年年循环下去，去年梨花落满地，梨花落尽月又西。